兒時聆親贊寶島 風云變幻離愁老 改革開放連海峽 骨肉親緣情滔滔
在我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時,就聽過父母提及他們年輕時坐大船去臺灣,說到臺南的赤嵌樓和碩大的臺灣香蕉……。然而,解放后的三十余年中,政治對立已在民間形成了“言臺色變”的身份恐懼癥,長輩們自然也避免提及和臺灣的關系。我第一次知道我家祖籍在臺灣是上世紀60年代末,我慈愛正直的父親盧敬亭先生為我們寫下的我們二十世先祖立軒公(名“振基”)在中日甲午海戰翌年之1895年,因不愿做日本的順民而攜眷由臺灣內渡定居廈門的記述。1975年8月父親病故后,母親把我的祖父盧文啟先生于1938年親筆書寫的"留種園盧氏譜略"連同文革后幸存的爺爺的片紙字跡交由我整理。至此,由先祖立軒公所創立的家塾"留種園"盧氏一脈由福建永定到臺灣,又由臺灣而廈門的閩臺兩度遷徙的家族史在我的面前掀開了帷幕。但,我們永定世籍故地陳東鄉蕉坑燕詒樓何在?今可安在?仍然是我心中的謎。也許,是爺爺英魂的指引,終于在2006年,我和永定的宗親兄弟聯系上了,從與爺爺同為永定“燕詒樓”第二十二代長輩的盧紹庭先生(旅緬甸成功華人醫藥企業家,1983年故去)于1974年整理的盧氏族譜中獲知燕詒樓傳奇的來歷,也獲知燕詒樓尚在。2007年12月30日,在我年屆九十高齡的叔父盧萬金先生率領下,我們一行十余人第一次回到了燕詒樓,那一時刻,望著故土的碧水青山,伴著親人們簇擁的熱切情懷,我不禁熱淚盈眶。
“燕詒樓”是一座四角土樓,背靠著樹木蔥蘢呈弧形的山體,樓前有一處月牙形的池塘與后山恰似形成一輪圓月狀,而樓內有兩眼井和五洼水坑宛如七顆星星,故有"七星伴月"風水之稱,樓的一側隔著堤岸還流淌著一彎清澈的溪流,站在堤上眺望"燕詒樓"真感到山清水秀,心曠神怡,這是我們的十七世祖文禮公為他的四個兒子即榮亨公,華亨公,富亨公,貴亨公而創建的。初時曾書寫為“燕貽樓”,辭書上記載,“貽”通“詒”,均為“傳與”,“贈予”之意。“燕詒樓”之名不禁讓我聯想到“詩經。大雅。文王有聲”中的詩句:“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句中之“燕”古時通“宴”即“安”之意,此詩句意為“傳子孫好謀略,安定庇護子孫”,這與現尚在的文禮公墓碑上鐫刻的對聯“龍盤山水秀,靈蔭子孫賢”同一意義,都寄托了祖先對子孫的期愿。
書及“留種園盧氏”的閩臺情緣得從十八世紀九十年代我們的第十九世祖潔齋公為承祖愿創事業,少小離家渡海往臺灣說起。潔齋公是我們十八世祖貴亨公(文禮公之第四子)的長子,在距今200多年前的清朝嘉慶年間,年僅十二歲的潔齋公拜別其祖父文禮公的墓園及綠水青山中的燕詒樓,誠所謂“弱歲昂頭不怕霜”,往漳州,轉泉州復往臺灣赤嵌開基,據族譜載,在臺灣立足后,迎娶臺灣陳姓女子為妻,家居于安平郡赤嵌樓邊,他的胞弟利能公也去臺灣,早年居住在臺灣郡南小南門外。潔齋公在臺從習刑幕,審核獄訟多所平反,人稱“有歐陽崇公之風,子孫科第蟬聯不絕,皆其積善成德有以庇賴之也”,公有四子,即振輝,振鴻,振基,振斯。其第三子振基就是我們的二十世祖立軒公,為清朝拔貢,進士,是“留種園”家塾的創始人,開啟留種園盧氏為書香門第,弟子遍及臺灣南北各地。早年,他返永定時為永定宗親所刻木制封牌兩個,上書:“明經進士盧”“儒學正堂盧”如今尚存留于燕詒樓內。立軒公亦傳四子,即宗煌,宗燫,宗炘,宗燧。我們的第二十一世祖杏堂公即立軒公之長子宗煌。杏堂公曾任臺灣府學,后改署云林縣學(即教育長官),在任內病故,卒時臺灣府太守親撰文敬挽。
留種園盧氏從臺灣內渡廈門的第二次遷徙是中華民族氣節和對祖國的摯愛使然。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清廷失敗后,翌年割臺歸日本,立軒老人不甘屈辱,毅然舍棄在臺之殷實家業,率長媳(即杏堂公之夫人曾宜人,其時杏堂公已故),老人之孫兒女:即我的伯祖父盧東啟(盧嘉錫先生之父),我的祖父盧文啟(時年十一歲),我的叔祖父盧心啟(時年九歲),我的姑祖母盧德璇(時年六歲)一行與黃姓和王姓兩家世交一起,歷盡顛簸跋涉之苦內渡來廈門。在廈門艱難安頓后,初時,伯祖父東啟先生尚每隔一兩年返臺南收取這一房份額內的收入補貼家用,而之后在臺產業日衰。辛丑年(1901年)我的祖父和叔祖父同時考中秀才,1903年立軒老人謝世,我們留種園盧氏與臺灣族親的聯系也幾近中斷。民國時代,留種園盧氏教讀一門蜚聲廈門,這里且不贅述。抗戰勝利后,我的叔祖父心啟先生再次返臺就職于臺灣大學文法學院擔任教授。由于早年心啟先生及其夫人林岫云(臺灣霧峰林家人)十分鐘愛我的父親,故我的祖父將我父親"出為心啟嗣",這樣,在心啟先生解放前赴臺期間,我父親亦曾前往臺灣與老人一起生活。臨解放炮火頻仍,祖父恐父親滯留臺灣難歸廈門,急召父親返廈,豈料,從此大陸與臺灣咫尺天涯。
解放后,我的祖父無時不在思念和自己數十年苦樂與共,手足情深的胞弟心啟先生,直至1953年祖父辭世。心啟先生早年擔任廈門教育總會會長時撰寫的“擴充廈門教育募捐啟”一文成為留給祖父和大陸親人的念想之一,而我們姐弟也常常聽到父母念叨父親在臺灣時心啟叔祖父對父親的如父親情,然“父子”無緣再相見,這定然是父親1975年病故前內心痛感遺憾的一件事。記得直到1987年后,允許臺灣百姓返大陸探親,心啟老人的女兒,即我的堂姑母盧荊歡才得以來廈門與親人聚首,此時我父親已故去十余年,兄妹已天人阻隔,姑母和母親見面時相擁而泣,百感交集。姑母告訴我母親,我叔祖父心啟老人在臺灣病故后,還是以我父親的名義立的墓碑。荊歡姑母也曾專程來福州和我的嘉錫叔父會面,只是滄海桑田,他們的前輩均已作古。但改革開放后使海峽兩岸留種園盧氏近親重獲音信,重得相見,仍然是無比慶幸的事。如今,此閩臺親緣依然綿延不斷,近幾年我的胞妹紹荀多次赴臺灣,已與心啟老人的嫡親孫女,即我們在臺灣的堂姐妹親切交談,情猶未盡。留種園盧氏見證了臺灣被侵占的歷史,見證了臺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的事實,閩臺骨肉之情是任何人也否認不了,割斷不了的。
令我們猶感不足的是,經過臺灣被日寇占領50年的屈辱歷史和大陸與臺灣將近40年的隔絕,迄今,如前述的我們燕詒樓盧氏在臺灣的十九世先祖潔齋公的兄弟支脈,二十世立軒公(振基)一代的兄弟后裔,二十一世杏堂公(宗煌)的兄弟子嗣仍未得聯系。倘若仰仗今日大陸與臺灣振興中華民族的共愿,仰仗先祖有靈,在此拙文刊發后,有在臺灣或海內外各地的親人來歸認燕詒樓,乃是我輩之大幸,乘著紀念改革開放30年的春風,就藉此文寄上深深的祈愿吧!
作者:盧紹芳,中國科學院福建物質結構研究所 研究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