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拭母淚

　　這是一則我從事對臺工作三十幾年來遇到的印象最深刻的故事，也是我最生動的一次采訪。

　　一九八九年六月二日晚上十點左右，浦城縣臨江鎮徐家老母劉三妹的家里擠滿了鄰里鄉親和親戚朋友。原來，是她的兒子徐明帶著孫子徐亞文從臺灣回到家鄉探望母親。

　　徐明進門就見母親臥病在床，連忙丟下手中的行李，撲在母親身上喊著“娘！我是明明，我回來啦！”接著，把臉貼在母親的臉上，邊哭邊叫“娘”。

　　劉三妹驚喜地打量著兒子和孫子，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在眼前。一九四九年，十六歲的徐明被國民黨軍隊抓走，一去就是四十年杳無音訊。如今兒子已年過半百，而自己也已八十六歲，下身癱瘓，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她不敢相信抱著她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獨生兒子。現在，兒子真的回來了，她卻不敢相認。

　　“你們從哪里回來？”劉三妹用臨江話問徐明。

　　“娘！我們從臺灣回來。”

　　“你真是我的兒子？”

　　“娘！我真是明明，”徐明指著一旁的兒子對母親說：“他是您的孫子亞文。”

　　“奶奶！我是亞文。”三十歲的徐亞文第一次見到祖母，親切地叫著“奶奶”。

　　有位鄉親大聲的用臨江話對徐母說：“真是你的兒子和孫子回來啦！”

　　徐母如夢初醒，驀地抱緊兒子痛哭。她撫摸著兒子的鬢發和臉龐說：“明明，我天天想你，想得好苦啊！”“我是快要‘睡覺’的人了，你再不回來，就看不見娘了。”她一手摟著兒子一手拉著孫子，一會兒看看兒子一會兒瞧瞧孫子。一陣悲來一陣喜，兩行淚珠直往下滾。

　　“娘！兒子不孝，您受苦啦！”徐明邊哭邊擦拭母親的眼淚。

　　圍在一旁的鄉親感動得紛紛落淚。鄉親們知道劉三妹早年喪夫，兒子被抓走后，她依靠女兒和外孫女照顧，依靠政府照顧，才能活到今天。她深信兒子會回來。自從去年有了兒子的消息，她盼兒更切。前些日子，兒子來信說要回來，她高興得徹夜難眠，扳著手指數日子。每隔一兩天她就要問：“明明到底哪天回來？”家人告訴她還得等幾天，她就傷心落淚。為了寬慰老人，外孫、外孫女們只好對她說：“舅舅明天就回來。”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不見兒子蹤影，她又念叨：“明明為什么還不回來？明天又明天，咋有這么多明天！”今天，兒子和孫子就在自己身邊，她怎能不悲？怎能不喜？怎能不流淚？

　　徐明輕輕的擦拭母親臉上的淚水，深情的端詳著母親。昔日年輕的母親，今日已是耄耋老人，而且下身癱瘓。在離開母親后的漫長歲月里，他在睡夢中不知叫過多少聲“娘”。可是，由于海峽兩岸長期隔絕，他只有把對母親的思念深深的藏在心底。開放探親以后，徐明思母更切。一位姓孫的臺胞浦城探親返臺后，告訴徐明母親久病不起。徐明聽到這一消息，一汪淚水奪眶而出。他希望立刻飛到母親身旁。今天，母親就在自己眼前，令他悲喜交集，涕淚滿襟。

　　劉三妹把自己的臉緊貼在兒子的臉上，汪汪淚水述說著人間的悲歡離合。（文/圖 廖衛平）